28、望汉月(二)

听她此言,秦酌摆出一副“我就知道”的表情。
郁仪搬了个板凳在秦酌身边坐下:“住在我左邻的是一位皇亲,他不曾留全名,只单留了一个齐字。”郁仪说着用手在桌上写了个齐字。
“你说张濯他......可会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居心?”
秦酌不是第一日认识郁仪,也知道她的防备之心不能一日间消弭于无形。
不由得问:“你难道真不觉得,张濯他对你很爱重吗?”
他难得正色, 用了“爱重”而非“喜欢”。
郁仪托着自己的下颌,轻声问:“那我,又如何值得他喜欢呢?”
“他比我大十岁,比我识得更多的人、走过更多的路,他身居高位, 什么姹紫嫣红未曾见, 何至于在我这初出茅庐的人身上动心起念。我一来不是什么倾城国色,二来也不似寻常女子百转千回,更甚至我和他相交甚少,纵然是他亲口说喜欢我,我都
不能尽信。
“男子喜欢一个女人,从来不是靠刻板的子丑寅卯。为何偏要喜欢倾国之色,为何偏要喜欢百媚千娇。就不许有人喜欢你聪慧果决,章草风流吗?”秦酌认真道,“若张濯真喜欢脂粉俗物,我才真的要看轻他了。”
“再说了,谁说你不是倾国之貌?”他上上下下打量她,“我就觉得你挺好看的。”
郁仪轻轻垂下眼睫:“我母亲说,男人都是会骗女人伤心的。”
平恩郡主蒙难之际,无一人为谢家声辩。曾于谢家有过姻亲的人家都递上一纸退婚书。
郁仪抬起眼看向秦酌:“在他没有亲口告诉我他喜欢我之前,什么都不作数,什么我都不信。”
“退一万步说,就算张濯他真的对我有心,那又如何呢?”
“我挂印辞官,安居后宅?还是与他私相授受,暗自结为党羽?”一缕阳光落在郁仪的手掌上,她的目光追随着这道金色的光影,“我不能牺牲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一切,更不能失去太后和陛下的信任。从我走进紫禁城的第一天起,我已经决定将
自己的一切都献给这座皇城、这个国家。男女之情,于我而言都是浮云过眼、镜花水月。”
“若他日后真有情,我也只当不知。”
“郁仪啊,”秦酌叹了口气,“你也是人,若有一天,你对他也………………”
郁仪轻轻道:“若有那天,我将自请离开京师、外放边地,与他天各一方。”
见她心意已决,秦酌也没有再劝,他只说:“你挺不容易的,我真的很佩服你。”
太后娘娘的千秋节之前,又出了另外一桩事。
郁仪收到了一封来自松江的信件,是她在松江居住时的邻居写给她的。
信中说来了几个人,专程查她在松江的事。
那群人训练有素,兵分两路,一路去走访,另一路直接去了官府查户帖。
这封信的前半度几乎给郁仪吓出了一身冷汗。
因为她人微言轻,根本没有去官府改记档的本事,若他们发现她来自于扬州,只怕不消三五日,就能把她和平恩郡主的关系挖出来。
只是信中后半段中说,他们像是无功而返,颇有不甘。围着她旧日居住过的房舍逡巡几日,甚至潜入进去一通翻找都无所收获。
是谁要查她?
这一次可以排除张濯,那么是太后,还是赵公绥?
郁仪将这封信读了两次确认没有遗漏后,用烛火燃尽。
若这批人真的是锦衣卫的话,又为何会一无所获,是他们本就只是个过场,还是已经有人将她的身份掩藏起来了?
那有理由又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,就是张濯。
数日未曾与他相见,这个名字却反反复复地被人提起。
她心中有很多疑惑,有时很想知道一个结果,有时又觉得不论结果如何,都不会动摇她的决心,那么这个结果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。
江止渊给张濯递了牌子,邀请他一同去茶楼饮茶听曲。
这地方隐蔽,也少有人关注,适合私下里见朋友。
数日不见,江止渊显得有些憔悴,见了张濯问了声好,便一杯复一杯的喝茶。好像喝进嘴里的不是普洱,而是烧刀子。
张濯见他只顾喝茶,不由得用手指点了点桌面:“邀我来,是要我陪你牛饮的吗?”
江止渊顿了顿手,终于抬起眼睛看向他。他本生得芝兰玉树,此刻人带着三分消沉,却也是风流倜傥的模样:“我这辈子,也就如此了。”
他年少登科,也曾盼望过于庙堂上厮杀,宦斗群臣。一朝尚主之后,生生折了肋下双翼,成了夷陵长公主背后的男人。他何其心痛、何其不甘,却又不得不屈从、不得不认命。
后来他也曾想通了,富贵风流皆过眼云烟,只要夫妻伉俪,两情甚笃,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。所以这些年来,他已经释怀,把自己过去的野心与抱负皆抛诸脑后,只与夷陵长公主过太平安稳的日子,偶尔举荐几个学生与士子,只当是自己没有
熄灭那颗文人的心思。
直至前几日,夷陵长公主将曹岑带回府中,只与他玩取乐。江止渊经过时,她甚至笑着同他招手,叫他一道加入他们二人的狎昵里。对于江止渊这样的文人来说,简直是一种羞辱,他当即拂袖而去, 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