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0、望汉月(四)

衙门里,修黄册
却成了人人想躲、唯恐避之不及的事。修好了没有奖赏,修得不好却要受罚,我深知此道,却甘之如饴。”
她垂眸沉思时,耳畔有一缕头发垂落下来,郁仪浑然未觉。
细长的颈子在光下如玉石般莹然。
张濯听她说完,像是早就料定了一般,并不觉得意外。
“国子监里这群人,虽然也算是读书人,但很多人尚未摆脱骨子里的劣性。故而你不光要以理服人,更要以权服人。要让他们看到你手中的权力,看到你深得太后宠信的底牌。”张濯静静道,“进了黄册库,你就是当仁不让的主官,除非要紧事
外,后湖中每过十日才会有船只往来,这十日间不管出了什么事,外头都要晚几日才知道。若有危及你性命的事,你一定派人来告知我,若有危及别人性命的事......”
张濯眼底森冷一片:“由你一人独断。”
“天塌不下来,有我顶着。”
声音虽轻,掷地有声。
郁仪微微怔忪了一下。
她轻轻咬了咬下唇,而后点头:“好。”
张濯见她难得顺从,不由得笑问:“这次怎么愿意信我?”
郁仪抬起脸,张濯的一双黑眸,就这样清清亮亮地照着她。
他五官这样年轻,看不出是一个即将而立之年的男人,而眼眸又带着疲惫,如同风雪归人。
灯火明明暗暗,他清隽的侧脸披着淡淡的橙黄,显得眉眼愈发深邃。
“我的宅子,曾经是张大人的,对吗?”她轻声问。
张濯显然没料到她会发现得这样快。
“张大人赠我屋舍、金银宝玉,又意在何为呢?”她望着他,眼眸是这样的干净纯粹,“我说过愿为张大人驱策,也说过随时能为大人你献上自己的一切。可这些,分明都不是你想要的。那么张大人,你又想要什么呢?"
“我又能给你什么呢?”
她的声音如同潺潺流过的溪水,是温和的、不急躁的。
灯影摇曳,张濯垂眸勾唇:“与你一样,我也有自己不想说的东西。”
“不是不能说,只是我不想说。”
你这样敏锐又聪明,我又如何能将一切瞒过你。
怕你知道真相会害怕,怕你从前因后果中窥探到我的残忍。
若我只能在这人世间,再陪你五年。
何必将这些再也不会发生的苦痛,放在你一尘不染的心上?
郁仪将那一缕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后:“可我不想欠张大人的情。”
“金钱能还得清,情却还不清。”
张濯道:“既如此,我也有法子。你将每月俸禄中的三分之一交给我,五年后,便可与我两清。”
他眼底起了一层薄薄的烟霭,唇边笑意不改:“至于这份情,”
“也就还清了。”
这一次郁仪没有听懂他的话外之音,她认真算了算,点点头:“好。”
张濯的头疼得有些厉害,他蹙着眉轻轻按了按额角,郁仪见桌上的药已经冷了,站起身叫成椿换一碗新的。
她托着药碗走到张濯面前,双手奉上。
“喝吧,温度正好。”
张濯的目光却落在她买来的点心上:“这是什么?”
“我从知宝居买的,有玉露团、金丝酥、琼花饼、碧玉粽。”
名字好听,朗朗上口。寓意也好,听得人心里暖暖的。
张濯靠坐在床头,目光落在这些点心上:“你买的?”
郁仪不解:“对,怎么?”
“劳你帮我拿过来,行吗?”
“药还没喝。”郁仪下意识道。
张濯单手端着药碗,一饮而尽。又看着她说:“现在喝完了。”
郁仪只好当着他的面将糕点拆开,双手托着纸包送到张濯眼前:“这些我也没吃过,不知道哪个更好吃些。”
“玉露团。”张濯捻起一个艾叶裹着的糯米团,“一起吃吧。”
郁仪摇头:“这是我买给你的。”
张濯又坚持道:“再好的东西一个人独享也没了味道。”
在张濯的注视下,她只好也拿起一枚放在掌中。
残阳最后一抹霞光也藏在了天际地平线后,天色一点点沉落下去。
一弯银蓝的月照亮半个夜空。
他?便在这有些昏暗的灯下小口小口地吃着点心。
梦回画角,云雨匆匆。
恨相逢,恨分散,恨情钟。
这是郁仪第一次亲手送东西给他。
张濯喝了太多的苦药,什么东西吃进嘴里都没有味道。
于是他抬头问郁仪:“好吃吗?”
郁仪螓首轻点,细细回味了一番:“很好吃”
张濯眼眸沉静,轻轻弯唇:“我也这么觉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