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十六, 张濯的信随着官船一道送了进来。
郁仪没有看他送进来的包裹,而是第一时间将信拆开。
张濯字如其人,清冷中带着一丝力透纸背的锋锐。
「汝所言之事已呈都察院,不日将有定论。另毋需担忧吾之安危,善自珍摄。显清。」
显清。
孤零零的两行字,别有一番含蓄的柔旎来。
郁仪扶着桌子缓缓坐了下来。
他的信言简意赅、惜字如金。
郁仪从桌上翻出一张纸,想要为他写一封回信,只是写什么,如何写却又让她犯了难。
她其实只想对他道一声谢,只是若为了一个谢字专程写信又封火漆,又太过郑重其事。
郁仪的目光落在信尾的显清二字上,默默念了一遍,只觉得人如其名,单从这白字黑字上,就能窥探出一丝婉转含蓄的光华。
亲切,又不至于失了分寸。
她知道这件事她做得有些莽撞,黄孟鸿被送出湖后,她心里一直不安,既害怕太后召她出去问话,她不得不将湖上的差事一一搁置,又害怕给张濯带来麻烦。张濯的话无疑是给她定了定心,甚至他都猜出了郁仪心里的为难。
他用显清自称, 倒像是一位和她相熟的朋友。
思前想后,郁仪还是落了笔。她没有讲政务,而是说起后湖上有一丛芦苇,偶尔能听到蛙声一片,某一日她夜半睡不着,起身出门时,还看见了几只野鸭栖身在苇荡深处,还有星星点点的萤虫,让她想起了在松江时,万顷波光摇月碎,一天风露
****......
不知不觉写了大半页纸,郁仪才犹豫着停下笔。
太少显得不诚意,太多又太谄媚,如此刚刚好。
信末,她额外补充说,多谢张大人愿意相信她,她会将湖上之事处理好等等,封了火漆叫官船一并送出去。
这封信送到张濯手上时,恰好是太后千秋节那一天。
他站在汉白玉须弥座侧面,远离了人声,安静地读完这封信。
前一世他曾收到过很多封郁仪写的信,只是那些信,都太公事公办。
张濯甚至不能从那字里行间,抠出只言片语的喜怒。
而手中这封信,却是静谧又安详的。
读到“万顷波光摇月碎,一天风露藕花香”时,张濯眼底漾开一丝淡淡的柔色。
这是她向他道谢,用这样百转千回的心思。
张濯将信摺了两折,妥帖地收进了怀里。
这一日宫里例行要赐宴下去,有诰命在身的命妇们都来为太后献礼。
慈宁宫张灯结彩,各家王公都挖空了心思搜罗宝物奇珍献给太后做寿礼。
什么刻花赤金碗、镂空银黑球,琳琅满目,应接不暇。
玲珑剔透、花纹富丽,都是一等一的奇巧。
太后笑盈盈地对着几家命妇道:“我不白拿你们的东西,今年内府库进了一批铜镜,各个都是好的,你们每人挑一个拿去玩吧。
铜镜有菱花形、葵花形,浮雕的、彩绘的,金银平脱、螺钿镶嵌的,样子也都很稀奇。
梁王妃挑了一把双鸾衔绶的铜镜来给太后谢恩。
她怀里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,太后多问了句:“先前早听说你在承恩寺求子,这是你们府上的孩子吗?”
梁王妃笑着说:“是王爷的一房妾室生的孩子,先前养在外头,才接回府上来的。”
她眼底难掩失落,却还是强颜欢笑道:“王爷的意思是养在妾身的名下,也算是给妾身一个依靠了。”
“抱上前来给哀家瞧瞧。”
梁王妃抱着孩子走到太后面前,太后摸了摸孩子的虎头帽:“的确是个好孩子,你在自己身边养着,早晚是会亲近你的。”她细细打量着孩子的容貌又说,“这孩子的眼珠儿像是比寻常人浅些。
“是,”梁王妃小声答,“这孩子的亲娘有一半北元的血。”
太后闻言微微一惊,旋即道:“真是胡闹。”
梁王妃躬身道:“王爷他整日里醉心琴曲美婢,没规矩惯了,还请娘娘责罚。”
她姿态谦卑,话里话外都在说梁王闲云野鹤、生性荒唐,不是能觊觎皇位的人。太后知道她的心思,也不多责备:“你也要规劝着他,这样的事说出去,对他清议不好。”
“是,妾身先前也劝过几句,只是王爷说,先前是逢荣贵妃娘娘的忌日,他心情不好,才临幸了这个北元歌姬,事后懊恼非常,可没料到竟有了身孕………………”
提到荣贵妃,太后沉默了片刻,眼底也渐渐起了一丝红意。荣贵妃是太后的亲姐姐,先她一步入宫,生下梁王三年后便撒手人寰,太后便是以继后的身份,把梁王抚养长大的。梁王虽然不是她亲生的,可有了这一层关系,太后对他也颇有几分
怜爱之心。
“哀家不怪他,可他也得自己当心,孩子既然生了,对外就说是你的孩子,知道吗?”太后顿了顿,又道,“若梁王对这个那北元的女婢不甚宠爱,必要时早点了结了为好。”
梁王妃见太后动了恻隐之心,也微微松了口气:“是,妾身记住了。”
另一边,永定长公主也挑了两面新铜镜来玩,她向来喜欢新奇的玩意,这两面铜镜上镶嵌了螺钿,于光下辉煌夺目 -->>
33、十二时(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