受过周朔平荫蔽的人的确不少。光有记载的人数,只怕总不少于七八百。林林总总都加起来,两千人都不止。
这些人中能入仕翰林院,后到各部去的人,也足足有三十五人之多。
这个数字和两千相比看似是少了很多,只是从全国来看,无疑是很惊人的。
江南富庶之地的州府,一科至多也不过是几十人中进士,若到了边陲小城,只怕好几年都无一人中第。周朔平看似是在积德行善,实则何尝不是一种利益交换。
只是一时间不宜打草惊蛇,所以郁仪只将这三十五人的名单列了出来。
其中官位最高的已至工部八品员外郎一职。
郁仪拿着张濯的手令,到户部衙门里查了一下这群进士名下的私产,发现这群人都有一条共性。
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土地,并不全是抚州的,但却遍布抚州周边各县,和周朔平名下的土地有高度的重合。
数量不一,从一百七十亩到七百亩不等。
依大齐之律,士子但凡中进士,不论授官与否,皆可享受赋税减免,名下若有土地也可以不必纳地税。
忖度再三, 郁仪专程前往工部,去谒见这位工部员外郎。
员外郎名叫王宽,徽州祁门县人。
王宽生得斯文白净,说话轻声细语,见了郁仪还有些腼腆。
“早听说了苏舍人之名,今日终于得偿一见,是思远之幸。”
郁仪还礼:“不敢当。”
此刻正是上下值之际,工部衙门外来来往往的官员不少,王宽道:“还请苏舍人移步到衙门里,容思远为苏舍人倒一杯家乡祁门红茶。”
祁门红茶香气醇厚,的确不是凡品。
郁仪称赞了两句。
王宽不知她来意,周朔平的事也尚未呈交到太后面前,郁仪也并不打算在此刻就走漏风声。
“我这有一本名册,是工部在各县的巡检。依例三年期满,该调回京师,或是委任他职。只是今年黄册大修,一时间各地都缺人手,赣州与澧州的知府都纷纷上书,恳请将几位巡检再多留一年。张尚书那边已经首肯了,还请你们工部盖印。”
“这都是小事。”王宽点头,“我一会儿就去找刘郎中签批。”
郁仪微微颔首:“多谢员外郎。”
她说话时王宽一直都在看着她的眼睛,只觉得这位年轻的苏舍人讲话掷地有声,是不同于闺阁女儿的清朗隽永,又有着一副不输男儿郎的利落飒沓。再加上她与他都曾是制举出身,王宽的倾慕之心更甚。
“听说苏舍人是松江人?”他笑,“幼时曾和父母去过松江,只记得松江安宁清静,如同世外桃源一般。”
郁仪抬眸看他,含笑说:“若有告老回乡的一天,我也愿意在松江终老。”
她唇边笑意不减:“思远是祁门人,此地多山且遍植茶树,想来思远兄也会怀念躬耕田园的时日吧。”
王宽道:“虽神往之,却可惜未曾亲历过。我父母是做茶叶生意的,家里的田亩早就变卖,哪里有田可种呢?”
郁仪神色不变:“若有回乡之日,再买来也无妨。”
“也是。”
她略坐了坐,等着刘郎中把盖过印的文书转交给她后,便起身告辞了。
听王宽此言,他分明早已脱了农户身份,举家从商了。
那么他名下那二百七十亩田地又是从何而来?
郁仪没有问他和周朔平的关系,也不想让他提高警觉。
民间常用“诡寄”二字来形容这件事。
想来周朔平也在靠此举,将自己名下的土地挂靠在这些进士身上,以此逃脱赋税。
但是单以这些论罪,也不过是罚没些金银,归根结底,只能算是小范围内的官商勾结,并没有触动到根本。
转一日,太后传她来慈宁宫回禀此事的进展。
郁仪走进西暖阁时,赵公绥竟也在场。
他与太后各坐在长桌两侧,手边也放了一摞奏折,看样子是在帮太后写票拟。
桌上的白瓷瓶里两支金线莲亭亭玉立,另摆了一块太湖石。
风摇翠竹,帘幕半遮,赵公绥写过一张票拟夹进奏折里,而后推到太后面前。
太后批完手中那一本,顺手便接过。
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,却好像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无数次。
是一番安静融洽又祥和的光景。
郁仪给太后行过礼,又对赵公绥问好。
“抚州那边是如何说的?”
“抚州知府的确侵吞千顷农田,只是刑部说这些官吏对于抚州知府篡改黄册之事,并不知情。”郁仪道,“余下的还要再审。”
太后看向赵公绥:“赵首辅以为呢?”
赵公绥似是对抚州知府的事并不关心,只淡淡道:“若不是他,又会是何人能有这样的权力将黄册篡改,甚至不惜将引火之物掺入黄册中,意在不轨。更何况,若不是抚州知府所为,他又何至于畏罪自尽。”
“了结在他身上,也不算是冤枉他。”
对于赵公绥的话,太后未置可否。
而郁仪心中却警惕起来。
赵公绥虽未明说,却意在匆匆结案,纵然证据不足,依然想将罪名尽数落在抚州知府的头上。
刑部拿不到口供,若强行定罪,亦要费 -->>
37、小重山(一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