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郁仪死后,张濯从来没有梦到过她。
在他人生的最后几年,张濯不惜以重金请道士作法引魂。
那名道士法号玄真。
张濯自知命不久矣,只想在死前再见她一面。
玄真道人说苏郁仪死于非命,余恨难消。不可入六道轮回,所以张濯才不能梦到她。
他还说张濯造杀孽,业障满身,若孤魂的力量太弱,纵然引来她的魂灵,也很难近他的身。
张濯问:“我不问你过程,只要一个结果。如何才能让我再见她一面?”
玄真道人云游四海,从未见过如此执念深重的人,不由得多问了一句:“你能拿什么来换?”
张濯凄怆一笑:“我的一切。”
这句话也的的确确触动了玄真
他说:“京师三百里外, 有一座高山,名叫苍茫山。相传西灵王母前往昆仑山时曾在苍茫山上饮过仙露、沐浴手足,此山因此被人别称作洗尘山,可以洗脱尘世罪孽。也可为已死之人,求得上苍庇佑、重入轮回。我可以为你写一道符咒,你握在手
中,一步一叩,自山脚登上山顶, 将此符烧化,与山顶仙池中的一捧甘露一起饮尽,便能求仁得仁。"
“只是......”玄真面露难色。
只是年近半百的张濯病体沉疴,别说一步一叩,就是让他亲自登上百丈高的苍茫山,也能要了他半条命。
张濯闻言竟露出笑意,他说:“求真人赐符。”
玄真道人继续说:“符咒画出之后,若你没有做到,就会反噬到你身上,你也会因此殒命。'
“这又何惧之有?”
于是玄真用三天三夜的时间布好灵阵,张濯划腕取血,玄真用血画符。
终于在天明前将这张符咒画完。
临别时,张濯赠他千两黄金,玄真道人没有收,却高深笑道:“或许,我们还能有重逢的一天。”
这件事张濯不是说说而已,他是真的筹备着前往苍茫山。
彼时的张濯已是内阁之首,他紧锣密鼓地花了一个月的时间,将差事一样一样卸下,又向已是天子的宁王告老致仕。
宁王自登基之后,对张濯颇多忌惮,自然不肯放他离京。张濯显然早有预料,他说既如此,他只想在山中休养一段时日。
得了天子允准之后,张濯只带了成一个奴仆,趁着夜色前往苍茫山。
那一路,他心怀死志,却高兴地沽了一壶酒来喝。
成椿劝他说,饮酒伤及肺腑五脏,张濯却道:我这十年来,从没有一日,像今天这般快活。
他穿上一身崭新的衣袍,端正发冠,像是要赴一场历经千山万水的故人之约。
离苍茫山越近,他的心里就越是忐忑。
他问成椿:“我如今垂垂老矣,鬓发斑斑。她可还能认出我来?”
“我杀业深重,满手血腥,面目全非。她见了可会怪我,不愿与我相认?”
“十年来,她飘离于尘世之外,可曾泉下孤单,怨我没有早点来见她?"
说到此处,他眼中流露出三分释然:“我与她知己半生,能做的唯有替她达成夙愿。”
“时至今日,我才敢说自己能问心无愧地来见她。”
他于天明时分抵达苍茫山脚,摆过香烛纸钱之后,迎着那一抹喷薄而出的朝阳,张濯平静又虔诚地叩拜下来。
他早已位极人臣,除了天地神佛不跪任何人。
耀眼的霞光披在张濯的身上。
二十年来的风雪压垮他的肩。
而今尘尽光生,照破青山万朵。
此时此刻,张濯望着那个站在他面前的年轻女子,前世如同走马灯般浮现在他的眼前。
这不是梦,是上苍的恩?。
让他想在此刻白日纵酒。
张濯忍着头痛坐起身来,目光如水般温润:“你来了。”
乌发披散,独坐灯下。
上一瞬,郁仪分明见到他眼中有凄风苦雨,只是变换得太快,让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。
“张大人方才说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做了个梦。”张濯垂下眼,用衣袖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遮掩住。
适才他眼底有未加掩饰的脆弱,郁仪继续问:“什么梦?"
“一个噩梦,如今已经醒了。”他的眼神宁静,“梦中的都是假的。”
眼下的这一切,才是真的。
“我今日去国子监见了傅阁老,他为我讲了很多修黄册的事,临别时他说起张大人病了,于是我便过来瞧瞧。”
顿了顿,郁仪继续道:“傅阁老说,若张大人病重,可以将修黄册的事移交给他来做。”
张濯轻轻摇头:“不必了,回头我亲自和老师说。”他又看向她:“河间那边有春汛,户部要拨款赈灾,你想不想去?”
每逢赈灾,都是大把的银子流水般的花出去,这种有油水的活在户部几乎都是所有人抢着去的。张濯只想让郁仪躲了这个修黄册的差事,不惜顶上一个偏私的罪名,也想给她找个更好的去处。
“我未制举前,也见过乡里修黄册。因为黄册之事大有可为,不乏有人从中谋私利。吴郎中这次遭难,何尝不是黄册上有人做手脚,以公而谋私。这件事关乎到多少生民的命,多少人因为赋税徭役的不公允家破人亡。可到了京师 -->>
30、望汉月(四)